沈从文(1902-1988),湖南凤凰人,中国著名作家、历史文物研究者。
自从逃学成习惯后,我除了想方设法逃学,什么也不再关心。因为先前那个学校比较近些,虽常常绕道上学,终不是个办法,且因绕道过远,把时间耽误太久时,无可托词。现在的学校可真很远很远了,不必包绕偏街,我便应当经过许多有趣味的地方了。
从我家中到那个新的学塾里去时,路上我可看到针铺门前永远必有一个老人戴了极大的眼镜,低下头来在那里磨针;又可看到一个伞铺,大门敞开,作伞时十几个学徒一起工作,尽人欣赏;又有皮靴店,大胖子皮匠,天热时总腆(tiǎn)出一个大而黑的肚皮(上面有一撮/zuǒ毛)用夹板上鞋;又有剃头铺,任何时节总有人手托一个小小木盘,呆呆的在那里尽剃头师傅刮脸;又可看到一家染坊,有强壮多力的苗人,踹在凹形石碾上面,站得高高的,手扶着墙上横木,偏左偏右的摇荡;又有三家苗人打豆腐的作坊,小腰白齿头包花帕的苗妇人,时时刻刻口上都轻声唱歌,一面引逗缚在身背后包单里的小苗人,一面用放光的红铜勺舀取豆浆。
我还必需经过一个豆粉作坊,远远的就可听到骡子推磨隆隆的声音,屋顶棚架上晾满白粉条;我还得经过一些屠户肉案桌,可看到那些新鲜猪肉砍碎时尚在跳动不止。
我还得经过一家扎冥器出租花轿的铺子,有白面无常鬼、蓝面阎罗王、鱼龙、轿子、金童玉女。每天且可以从他那里看出有多少人接亲,有多少冥器,那些定做的作品又成就了多少,换了些什么式样;并且还常常停顿下来,看他们贴金敷粉、涂色,一站许久——我就欢喜看那些东西,一面看一面明白了许多事情。
每天上学时,学校在北门,我出的是西门,又进南门,再绕从城里大街一直走去——不管如何,时间照例是有多余的,因此我总得绕一节路玩玩。
在南门河滩方面我还可以看一阵杀牛,机会好时恰好正看到那老实可怜畜牲放倒的情形。因为每天可以看一点点,杀牛的手续同牛内脏的位置,不久也就被我完全弄清楚了。
再过去一点就是边街,有织簟(diàn)子的铺子,每天任何时节皆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前小凳子上,用厚背的钢刀破篾(miè),有两个小孩子蹲在地上织簟子——我对于这一行手艺所明白的种种,现在说来似乎比写字还( )。
又有铁匠铺,制铁炉同风箱皆占据屋中,大门永远敞开着,时间即或再早一些,也可以看到一个小孩子两只手拉着风箱横柄,把整个身子的分量前倾后倒,风箱于是就连续发出一种吼声,火炉上便放出一股臭烟同红光。待到把赤红的热铁拉出搁放到铁砧(zhēn)上时,这个小东西,赶忙舞动细柄铁锤,把铁锤从身背后扬起,在身面前落下,火花四溅的一下一下打着。有时看到的又是这个小学徒跨在一条大板凳上,用一把凿子在未淬(cuì)水的刀上起去铁皮,或是把一条薄薄的钢片嵌进熟铁里去。日子一多,关于任何一件铁器的制造秩序,我也不会弄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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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答案:在行。)
边街又有小饭铺,门前有个大竹筒,插满了用竹子削成的筷子。有干鱼同酸菜,用钵头装满放在门前柜台上,引诱主顾上门,意思好像是说:“吃我,随便吃我,好吃!”每次我总仔细看看,真所谓“过屠门而大嚼”,也过了瘾。
(本文节选自《沈从文别集·自传集》)
关键词:绕道
家庭山:翻阅课本书太小,观察生活效果好。